浩瀚无边，雄伟辽阔……
辽阔……，嗯——辽阔……
翻来覆去还是小学生水准的滥俗句子。林吉利抓破脑壳，也没再想出什么上得了台面的辞藻。书到用时方恨少，现在再想浪子回头，从盗贼转行做太空诗人，已经为时太晚喽。
自从干上“吃宇宙”的买卖，每个标准年中（各个移民行星由于公转周期不同，一年的长度有长有短。出于文化传承，一般以一地球年为一标准年。标准日、月等的概念同理）可以在行星大气圈内度过的日子加起来到不了六分之一。其他的时间，都是在浩渺无边的星际空间中跑到哪里算哪里。可像现在这样，让星光不通过机器而直射入自己的眼帘，却已经忘记上一次这样做还是在多久之前。宇宙其实还是那个宇宙，亘古不变，人也谈不上突然爆**漫情怀……
说白了，就是没事儿闲的。
剩余能源若用于照明，灯泡点上十个世纪都没问题，可想通过喷射进行变速却连十五分钟也坚持不了。要不是模拟重力和维生系统连在一起，林吉利真想连它也关闭。失重的感觉已经久违，现代太空舱内的环境实在也和金融公司的写字间没多少差别。恒温、恒压、狭小拥挤外加被数不清的数据环绕……
在人造光源的掩盖下被遗忘的繁星世界竟是如此璀璨的么？细微却浩繁的光点，就有如混沌深海中翻卷着无数泛着荧光的浮游生物那般，如雾似烟，眩目灿烂。
银河系的大悬臂中包含有无数恒星，视界之中，是几千万？抑或几亿？万亿的光芒层叠堆垒，变成了横贯宇宙的汹涌怒涛。
对人类这么渺小的生物来说，哪怕是其中最黯淡的光点，都大过一个世界。
…………
飘散到光年之外的思绪突然被打断，“嗞扭嗞扭”的动静颇为刺耳。屏蔽门的电动装置已经切断，想把卡住的那道缝隙撑大挤进来就只能动用撬棍。人类早在茹毛饮血的蛮荒纪元就会使用的工具，到了星际时代里居然仍旧是最后的依靠。
米娜只穿着黑色调的睡衣，这种夜用迷彩似的紧身款式林吉利认定是她自己设计出来的，普通女孩子宁可裸睡也不会闭上眼还装备得好像随时都能爬起来投入野战吧。
“山贼公主”多少有些睡眼惺忪，头发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扎成辫子，任其随意散乱的时候却反而衬托出脸比平时多出一分隽秀，别老打扮的那么彪悍不也挺好么。
她伸了个懒腰，对刚才的小睡还意犹未尽。
“都这种时候了，你居然还能睡得着啊？”
“像你那样一直撑着，只会徒增资源消耗罢了。”
身陷绝境还能吃能睡，一般人谁会有这么心宽？当然，不睡觉却闲到想起作诗，那也不是普通的没心没肺。
“是啊，要能像青蛙和熊一样冬眠，说不定还能活上好几年呐。”
“嘴巴坏的人上不了天堂，小时候奶奶就告诉过我这个道理。”
“就算这标准能成立，你也早就迈不进那条门槛了吧。”
“当然可以，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
被随手划分了界线的林吉利只好用沉默结束话题。驾驶舱中也因此忽然陷入到微妙的寂静，这寂静足足持续了十几秒。直到米娜绕过来，斜倚到驾驶座上。
“真要命，这个宇宙长到这么大做什么啊？一百多亿年前，它不还只是那么一个小点儿吗？”
那指的是大爆炸之前的事情吧。蛮不讲理的论调又开始了，仿佛现在处境尴尬全都要赖万物创生本身就不妥当。
对此，林吉利立刻用事实加以驳斥：
“会落到这地步，还不都是因为野蛮驾驶的缘故。”
出乎意料，“山贼公主”一反颐指气使的常态，就像没有听见跟班刚刚以下犯上。她直直的望着仓外，繁星映入那琥珀般的眼眸，渐渐的，那倒映的小小宇宙仿佛与外面浩繁的星海合而为一。
“与其活活等死，我宁可选择‘溶入宇宙’。”
溶入宇宙……
所谓“溶入宇宙”就是对飞船持续加速，直到超过船体承受极限，令飞船自然解体的做法。名字听起来浪漫，却是专属于自我毁灭的黑色浪漫。星际空间里虽然没什么摩擦阻力，但想要保持一直加速，需要的动能还是相当惊人。以“无限自由号”那足足可以“让灯泡点亮十个世纪”的剩余燃料，倒是绝对不会陷入这种波澜壮阔的灾难。
所以林吉利这次连争辩也用不着了。
顺带一提，白炽灯泡这种东西，可靠性差，光转化效率也低。远在人类刚刚开始尝试踏入宇宙的时候，就已经不再使用它了。（不过爱迪生泉下有知倒也大可不必为此嗟叹，如果不是他的伟大发明改变了人类文明的进程，宇宙时代也根本无从开始。）“无限自由号”的驾驶舱里装着一枚白炽灯泡的原因，倒不是说这船真老得超过了“东方号”那样的航天先驱。这个灯泡是当年米娜从一件价值连城却大到根本搬不走的古董黄玉塔雕上卸下来的，造型别致，但说到底就是个普通灯泡而已。不普通的是那座塔雕的主人，他本来是名前程远大的政坛精英，当时还被人称为“众议会的良心”。
这位“众议会的良心”不单人望颇高，品味学识那也是出类拔萃。他自己就有个无名的小博物馆，并没有建在哪片土地，而是位于围绕一颗无人行星运转的空间站上。由于位置偏僻，别说对公众开放，就连存在都不为人知。
虽然那个博物馆里件件都可谓“文化瑰宝”，说不定比各大国家博物馆的馆藏还要有价值。米娜自己却只拿下了这个灯泡，还累傻小子似的让林吉利去搬动各种根本不可能运走的东西，把指纹按得到处都是。接下来则更离谱，一直自诩专家的她竟用块曾给林吉利擦拭过鼻血的手帕去抹掉指纹，指纹有没有抹干净不清楚，反正她自己和林吉利的基因信息就这样留在了现场。
不过，DNA图谱其实也并没在破案过程中起到关键作用，没那么麻烦。因为二位返航时干脆直接误闯警用太空岗哨，加上没有隐藏宇航船的识别标记，被几艘巡逻艇追得几乎又跑回到那个空间站才总算甩掉对方。虽说没有被捕，可这么一来，当时刚刚入伙尚无案底的林吉利也就此断了下贼船的希望。
费尽一个月工夫谋划却换得如此糟糕的过程，入宝山空回只落下个没任何用的中古灯泡。可这却似乎还是丝毫也没影响米娜事后的心情，大功告成似的非得吵着要看看自己的战利品点亮究竟是什么样子。林吉利为此不得不大费周章的在飞船里改造电路，那个灯泡就这么一直装在了“无限自由号”的驾驶舱里。
这一转眼，四年都快要过去了，太空盗贼生涯的终点说不定就在眼前。想想看，真好像又轮回到了刚开始的地方。
命运和宇宙说不定都一样，其实只不过是个莫比乌斯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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